纽瓦克众圣

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

作为拥有独立宇宙的那种神剧，《黑道家族》（The Sopranos）的前传《纽瓦克众圣》（The Many Saints of Newark）上映后评论区却是“哀嚎不断”。

为何是神剧？Quora上获赞同最多的答案：海明威曾经说过马克·吐温的《哈克贝利·费恩历险记》是美国一切现代文学之源，那么HBO的《黑道家族》就是所有当代电视剧的鼻祖。

此剧播出之前，很多人曾认为只有电影是高级的。《绝命毒师》《广告狂人》的创作者曾经向它告白：如果当初没有参与《黑道家族》的创作，那么老白、Don Draper这些经典角色也不会存在了。《黑道家族》中，作为新泽西纽瓦克的黑帮老大，Tony Sopranos一样要面对子女教育问题与养家的压力，即使是最残酷的“杀戮”也会有明明白白的前因后果，每一个角色的可能性都被发挥到了极致。在这样接近地面的高度，我们都能从一个纯正黑道家族的日常，看见自己的影子，只是没有那么血腥。

剧集2007完结， 14年后，前传《纽瓦克众圣》（The Many Saints of Newark）在美国上映。我们曾期待它回答“Tony是从哪来的？”这一问题，不过创作团队志不在此，这也是很多人失望的原因。

但即使抛开对一部所谓前传的期待，它作为一部独立的电影问题依然不少。主角并不是Tony，而是他的叔叔——70年代纽瓦克黑帮势力变幻下的意大利黑帮成员Dickie Moltisanti。按照电影剧本，他不仅是Tony的叔叔（事实上是舅舅，但这与uncle的称谓不符，所以本文不使用此称呼），也是少年TONY的榜样、导师与父亲般的存在。但直到最后我都没有看出来，Dickie凭什么令Tony仰仗？他不过是纽瓦克另外一个motherfucker罢了，不仅是因为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并将年轻的后母变成情人。

2小时的电影展现的要素很多，除了剧集的关键角色需要轮流走过场外，还融入了平权运动、意大利黑帮与黑人帮派的权力斗争等背景，60年代摇滚乐在片中更是MV级别多余的存在。在这些纷繁信息的包围之下，关键的情节都缺少动因，大多角色的存在意义不明，仿佛是剧本在推动故事，而不是人的冲动与情感。

电影浓墨重彩渲染的部分，是70年代黑人平权运动背景下黑人帮派的崛起，这的确是那年代无法避开的议题。但是两方的权力冲突完全没有情节支撑——黑人领袖就是看先锋演出、冥想、睡老大的情人，白人代表就是遭到自己人报复被杀，然后黑人的权力就崛起了。这么轻松的战斗只有剧本里有，现实中的黑帮可能会受到冒犯。

代表黑人势力的Harold本是DICKIE的跑腿，他不仅与老大Dickie的情人发生了关系，还叛变成功夺取了意大利人的地盘。但是，Harold哪里来的勇气与谋略完成这种壮举？在2小时的时间里，他的性格与人生根本没有得到任何披露，也没看到他有读《孙子兵法》，到底是凭什么赢了？

另一方面，黑人抗议纵火的画面被反复展现，甚至还有一段漫长的黑人剧场演出，每到这样的场景，Harold就会获得一个“眺望远方”的特写，镜头同时拉近，似乎疯狂暗示“他要觉醒了，他要行动了”。

黑帮的“游戏规则”在电影中荡然无存。难道纽瓦克黑人帮派崛起的秘诀是“眺望远方”、搞定前老大的情人？难道平权运动的爆发就足够导致意大利黑帮势力的没落？

此外Dickie的情人（后妈）事实上已与Dickie和Harold形成一个三角关系，这本可以成为展现帮派矛盾激化的视角，但电影中没有出现这种叙事。这位情人更是莫名其妙突然告知Dickie“你被Harold绿了”，然后她就被扔进大海了。首先，既然这种三角关系没有推动关键剧情，那么她跟Harold的床戏有何意义？其次，如果这场床戏只是为了体现这个姐姐的胆识、谋略与操纵人心的技巧，那么她为什么突然要自寻死路？这个角色根本没有被充分挖掘就匆匆退场了。

当整个电影相当一部分比例的时间被用来展现黑人力量的崛起，留给Tony和Dickie的时间不多了。而就在这不多的时间里，依然无法找到他们之间的感情纽带“牢固深厚”的原因，只听到包括Tony母亲在内的多个角色不断地强调“Dickie是Tony仰望的那个人”，基本属于剧本强行输出的观点。

Dickie跟Tony的主要对手戏，包括叔叔劝侄子不要在学校组织赌博、分赃带上侄子、为了减少负面影响决定断交，以及侄子拜托叔叔帮母亲买抗抑郁药物等等。但这也只是算“温馨”而已，电影中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属于二人的“决定时刻”，那种令Tony认定Dickie叔叔就是自己的人生榜样的事件。另一方面，Tony的戏份较少，他变化、成长的过程在电影中难以察觉，Dickie的影响从何谈起？

对于关注Tony的成长之路的观众来说，电影剧本划水了。

此外，考虑到Dickie干了很多垃圾事，我只能说Tony在剧中阴暗自私的一面可能是遗传自电影中的这位叔叔，这是为数不多令人稍感慰藉的故事性了。

回到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期待这部电影的原因：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Livia——Tony的黑化密码。那个在电视剧中患上抑郁症，吃百忧解，需要看心理医生，被母亲折磨了一生的黑帮老大，到底拥有一位多么恐怖的母亲？

即使在极度有限的时间内，母亲以及TONY的性格与相处模式都得到了生动的展现，我甚至可以理解Tony——一个有着悲惨童年的黑帮老大的痛苦了。我十分希望Tony与母亲关系的这条线能占据更大的比重，为Tony的人生添上详细的注脚，为童年对一个人余生的影响从心理学的角度提供再一个翔实的案例，可惜这并非主题。

电影中，与Tony朝夕相处的是妈妈，她的确是一位极度致郁的母亲。当Tony和妹妹看到爸爸被逮捕后惊慌失措、哭哭啼啼跑回家，母亲当场只怒吼了一句话：“闭嘴，滚回家“。对于Tony“想要成为一个橄榄球运动员”的梦想，她的反应是“你大概率会在32岁前就残了“。

冰冷如此，她也有破防的时刻——当她从学校得知，那个组织赌博、偷试题答案的“倒霉儿子”竟认为最快乐的记忆就是妈妈曾倚偎着他讲了很久的睡前故事，她眼噙热泪，决定跟Tony交心谈谈；就在气氛开始温馨时，Tony出于关心想说服她尝试抗抑郁药物，她又一次当场爆炸并且质问儿子是不是沾了毒品，然后歇斯底里夺门而出，留下Tony孤独地在厨房神伤。

拥有一个无法、不会爱人的母亲，难怪Tony Sopranos 在整整6季的《黑道家族》需要不断去见心理医生，他的抑郁与冷酷是童年经历注定的。

综上所述，这部电影即使是作为独立于剧集《黑道家族》的黑帮题材电影，也仍令人失望。帮派斗争应建立在分明的等级、运作的规则等基础上，但是这部电影并没有遵循这种现实经验，并且填塞了大量的周边信息，从时代背景、男女关系到家庭成员的交往等等，某种程度掩盖了情节“悬在空中”的状态，但事实是他们只是与《黑道家族》产生了联系，但大多对故事的发展没有作用。本来期待着一个跟《黑道家族》一样精彩的70年代新泽西黑帮故事，但是这里没有故事，更像是多段长达2小时的没有统一主题的监控录像。当电影结尾剧集的主题曲突然响起，我感觉《黑道家族》或许被消费了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，电影的叙述者是Christopher Moltisanti，他是电影主角Dickie在死前刚刚生下的儿子；他也是在《黑道家族》剧终时刻被自己的叔叔（注）Tony亲手掐死的悲剧人物、主角之一。在电影的结局时刻，Tony在跟Christopher 父亲Dickie的遗体告别，而Dickie正是Tony的叔叔杀死的。黑道家族的戏剧轮回，有毒的叔侄关系。

在剧集中，Tony为了诱使Christopher 替他杀人，将Dickie的死嫁祸在刺杀对象头上，Christopher 就这样被当枪使，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“杀父仇人”其实是Tony的叔叔。

但电影中的一切发生的时刻，这个最结尾才刚刚出生的小婴儿是没有亲身经历的，可现在已经躺在坟墓中的他却讲出了这一切。所以，Christopher 的叙述可靠吗？

注释：Christopher 与Tony其实是表亲，但由于年龄差距较大，Tony于他而言像父亲般的人物，所以chris一直称呼Tony为叔叔。